卷一 活死人报仇 第101章 洪顺景的心结

头布置好的家什,盯着杨六郎问。

    “我是死过的人。你呢,怕不怕?”杨六郎轻描淡写地回答。

    从西北边送下来的老卒,哪个不是死过的人?所以纵使是谍子头子的洪顺景也没有多想,只当做是一句寻常的话。

    “我也不怕,但现在还不能死。”洪顺景平静回答,把双手从袖筒里抽出来,抬在眼前认真地看,好像在欣赏一件值钱的瓷器。洪顺景右手手指粗长,左手却只剩下大半只手掌和大拇指。

    “想知道吗?”洪顺景故意晃了晃左手,把杨六郎的目光吸引过来。洪顺景的声音平静,仿佛还故意压抑着满心骄傲。

    不等杨六郎接话,洪顺景又道“十二年前,我还是辽东铜阳镇的一名海青鹞,在挖一个潜伏多年的北庭谍子时,被他砍的。不过,他的下场十分凄惨,被我们当做活叫驴生生吃掉。”

    “这位谍子与我是旧相识,还多次同桌喝酒,是个讲情义的硬汉子,为了让他开口,我一上来就请他吃活叫驴。”洪顺景话声波澜不惊,仿佛说一件稀松寻常的事,“开始他不肯吃,我就把他老婆孩子带到他面前,告诉他不吃自已的肉,我就吃他老婆孩子的肉。他有一个女儿,七八岁样子,长得白胖可爱,当我把小女孩一只手臂上的肉剜尽时,那位北庭谍子终于开口吃肉了,包括那位谍子自已,我们四个人,吃了一个晚上,把他吃得只剩一只完好头颅,一副骨架和一堆内脏,刚才那位捕头老宋就是吃活叫驴的四人之一,他刀工很好。我们酒足饭饱,那位谍子奄奄一息之际,把所知道的全撂了,只为一家人求个痛快。”

    杨六郎闭目无言,两只手紧紧握在拳,两臂筋肉跳动。严刑逼供的事,曾是毡衣骑斥的杨六郎可没少做,但从未下过这般混蛋下流的手段,却偏偏又无法指责洪顺景做错了。

    在曾经中土暗弱昏溃的年代里,中土诸夏子民被北方蛮族当作“两脚羊”的惨绝人寰历史,充斥着发黄的史书,在诸夏推窗望月闭门读书的读书人眼里,或许只是一个个黄里泛黑的夸张文字而已,但在边关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粗鄙武夫眼里,就是在眼皮底下活生生的屠村灭族的血火惨事。

    为了中土社稷百姓安宁,对敌人无所不用其极,是好人耶?是坏人耶?

    换过来呢?比如有像洪顺景这样的一个北庭铁鹞子。

    “你不必骂我,做谍子的,根本就不是人。”洪顺景低沉的声音像一柄无情刀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也有妻儿吗?”道理杨六郎都懂,但仍然好奇地问。

    洪顺景没有直接回答,停了一会,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“你猜我啥年纪?”

    杨六郎抬眼看了一下似乎老态龙钟的洪顺景,心有疑惑。

    “你看我像个年近花甲的老东西,其实真实年纪才三十八岁。从少年进入辽东海青鹞算起,从军有二十七载,做了二十六年暗无天日的谍子死士,能活下来,已是一个天大的奇迹。”

    杨六郎明白洪顺景的说话。在做毡衣骑斥的那两年里,身边稍上了点年纪的同袍,没几个正常人,都是一些疯子。那些砍过不少无辜人头的老卒,最大的愿望,竟然是尽快死在正面战场上,干干净净地死在刀箭之下。

    一个人心里压抑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矛盾,太多的艰难抉择之前总是不断地肯定与否定,人的心境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撕裂,像一只四壁漏水的木桶,精气神泄漏特别快,容貌和肌体就老得特别快。

    懂得越多道理就越痛苦,还不如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。这话是书生监军高庆燊说的,当时杨六郎脑子抽风搭错线,缠着高庆燊要学《淮南》,高庆燊扔下这句话拒绝了。


    “好了,聊完我了,聊聊你吧?”洪顺景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,却像一朵残菊一样无趣。

    洪顺景话音未落下,人却忽然暴起跃到空中,一跃十步,向杨六郎扑了过来,本来空着的右手多出一柄奇形怪状的兵刃攻向杨六郎面目,左手的腕下却弹出一柄短剑刺向杨六郎下腹。

    杨六郎坐着无法有效应对这种上下兼顾的攻击,看来洪顺景是步步为营把杨六郎算计入圈套内,然后看准时机一击而中。杨六郎想站起来却被从上向下压制着,如果想要后撤,屁股下却是一张坚实的老虎凳,背后还是一根精壮的铁柱。这根铁柱还有一个功能,就是对犯人做炮烙刑讯。

    杨六郎没有躲闪,只是伸手格开了洪顺景的右手,任由他的左手剑剌入腹部。

    洪顺景一击得手,立即后空翻,站得比刚才更远一倍不止,双手并举在胸腹之间,严肃戒备。从这一击来看,洪顺景是个谨慎有耐心的杀手,杀人和自保经验相当丰富,身手动作也要比绝大多数人要强。

    杨六郎对刚才洪顺景电光火石间的偷袭一点也不在意,明明挨了一剑,却如无事一般,接着洪顺景的话头

    “我是西北天波营的余猫儿,想必罗有财已经向你报告了甘州大马营的事。你不用怀疑甘州大马营烧草场的事,是我设局接近你刺杀你或别的什么目的。”杨六郎仿佛看穿了洪顺景刚才先下手为强的动机,缓缓道。

    “在找你之前,我去了一趟恭州,找了顾富贵,在他弥留之际,陪了他一晚,亲眼看着他咽气。”杨六郎眼神空洞遥远,“我还去了辽东关外,把一个叫宝娥的老妪接回关内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我要问的是欧阳宁城!”杨六郎声音陡然变冷。

    洪顺景刚从杨六郎若无其事挨了一剑的状态反应过来,思路堪堪跟上杨六郎的讲话,心里才升起另一类警惕,欧阳宁城四个字,就如一柄重锤砸在心坎上,震得头晕目炫。

    洪顺景明显身躯一震,然后是神色恍惚呆滞,良久才换回眼神,像两把咄咄逼人的长剑,直刺杨六郎。

    杨六郎半眯着眼,与洪顺景对视,寸步不让。仿佛僵持了很久,洪顺景败下阵来。本来挺直的腰脊,一下子就塌了下来,一下子就真正老去。

    沉默压抑充斥了宽大的刑室,杨六郎耐着性子静静地等洪顺景开口。

    “宁城是个好孩子……”洪顺景仿佛喃喃自语一句。

    然后暴怒起来,不管不顾冲过来,一点章法都没有,像市井里的地痞无赖打架一样,右手紧紧捏住杨六郎喉咙,左手剑疯狂在杨六郎身上剌&nbp;插着。

    “你怕不怕死?”杨六郎一点都不反抗,等到洪顺景心绪渐渐平复,神智清明时,没头没脑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不怕,但我现在还不能死。”洪顺景重复了二人刚见面时的说话。

    “那就聊聊欧阳宁城吧?!”杨六郎提议。

    洪顺景沉思了一阵,又重复了刚才的话“宁城是个好孩子。”

    不同的是洪顺景第一次说这句话时是失魂落魄一般语无伦次,再次说这话时,却是反常的平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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